邵琳《诡婳词》赏读

这首《诡婳词》的起因是贾政昨日“因又奉恩旨，着察核前代以来应加褒奖而遗落未经请奏各项人等，无论僧尼乞丐与女妇人等，有一事可嘉，即行汇送履历至礼部备请恩奖。”看来是皇上突发奇想，要征集历代应加褒奖而没褒奖的遗漏的英雄事迹。于是有人就把林四娘报上去了，这位湮没不知几代的奇女子终于得见天日。

从结构上看，这首诗起承转合，非常严谨。起笔“恒王好色”似乎很俗，但这正为下文留下了发挥的余地。所以这起笔可说是很巧的。一次大观园里众才女联句，请王熙凤起头，王熙凤一句“一夜北风紧”，众人评点说虽俗，但正合适。宝玉这个起笔也有如此效果。接着叙述日常军事，以“丁香结子芙蓉绦，不系明珠系宝刀”一句轻松转入下文武事。接着战争来了，恒王战死，林四娘带领女兵为恒王报仇，战死沙场，成就了一段可歌可泣的佳话。 

如果文章仅仅歌颂林四娘报答恒王知遇之恩，那么这立意就算不上新颖了。

我们来看看引起众多评论家着意的那几句：“纷纷将士只保身，青州眼见皆灰尘”，“天子惊慌恨失守，此时文武皆垂首。何事文武立朝纲，不及闺中林四娘！”大家一定能读出文中很强烈的讥讽意味：林四娘是女中豪杰，她誓死捍卫了一个王朝的尊严。举国上下，功名利禄之徒，在国难来临之际，只图自保，满朝文武列于朝纲之上，竟然无一人敢出头对敌！懦弱的朝廷养了一群无能之辈！一介女流突显了男人世界的荒唐可笑。这立意正和宝玉一向的世界观相吻合。宝玉之所以一直讽刺男人世界的庸碌和虚伪，这与当时世界由男人主宰有关，他看不惯男人们，实际上就是看不惯那个世界。他否定了男人，就是否定那个世界。这篇《诡婳词》充分表现了这一点。而在这由男人主宰的世界里，女人们的才能得不到发挥，女人们的命运更无法由自己掌控，所以豪雄如林四娘者最终也仍然落得个悲惨的下场。那么其他人呢，诸如迎春、探春、黛玉、宝钗，命运又会如何？宝玉看透了男人世界的虚伪和堕落，他为女儿们深深忧虑，甚至一病不起（79回）。

结合全书来看宝玉，我们就能很清楚的看到宝玉在《诡婳词》中寄托的思想，并深切感受到他由衷的悲愤之情。

这首《诡婳词》不仅代表了宝玉的思想，而且还为后文埋下伏笔。虽然我们无缘看到曹公后文的情节，但可以猜想一下，如果这首诗由贾政报上去了，会发生什么事呢？诗中明显的借古讽今之意谁都能看出来，在那个动辄因言获罪的年代，难道不会给贾府带来灭顶之灾吗？在贾家权势尚炙的时候，没人会说什么，但如果贾家失势的话，这首诗无疑会给政敌以把柄。所以，《诡婳词》在小说中是关键的伏笔。至于八十回后如何照应这一伏笔，因《红楼梦》的残缺，我们无缘得见，可谓是憾事矣。

从艺术成就角度赏析的话，这首长诗运用了对比衬托的手法，突出林四娘“巾帼不让须眉”的形象。她忠贞、勇武、无惧生死，以柔弱的肩膀担起了一个朝廷一个国家的荣辱。这首诗感情激越，慷慨激昂，这种风格本与女子无关，但恰恰正是一位女子以自己的生命唱出了这一曲悲壮的战歌。这种强烈的对比更突显了作者对女子的胆气和豪情的歌颂。结尾句，余音袅袅，引人深思。“我为四娘长太息，歌成馀意尚傍徨”，又岂止宝玉在彷徨，读者读到此处，不是也会不断追问，为什么？这一位可歌可泣的女子的死，究竟是否有价值？她除了彰显男人世界的可笑可鄙，还能起到什么作用呢？

这一篇歌行体诗作的格律也符合古风的写作要求。古风可以一韵到底，也可以中间换韵。此诗开头四句即用仄声韵，宛然一首独立的古绝，直切主题。后面换韵“起”“里”；“举”描写了姽婳将军习练武艺的情景；接着换平声韵，表达了作者鲜明的赞扬立场。下面用六句平声韵，描述流寇的强势和恒王苦战的情形。恒王战死沙场，作者以青山为衬写出了他壮志未酬的凄怆。中间换韵，巧妙地转入对林四娘壮行的描述。在“纷纷将士只保身” 的大背景下，她愤然而起，虽独立难支，仍然驰入疆场。写林四娘的战场赴死，作者用了一个长韵，接连用六联，可以说充分表现了她的胆气和勇气。前文有“纷纷将士”为衬，而林四娘之死，则以满朝文武为衬，以两个仄声韵，写出了他们的惊慌无措和惭愧心理。最后两联重新转到上一个韵，表现对林四娘的惋惜和悲叹，凸显了作品的主旨。

这首诗和后文的《芙蓉女儿诔》堪称宝玉的代表作。

作者简介—— 邵琳，女，南京师范大学毕业，现为江苏徐州某中学高级教师、中国红楼梦学会会员、中国?邓州第三届《红楼梦》读书竞赛总决赛“女团优胜奖“成员之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