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近庄子（35）：无才之人的处世启发

人间世前三个故事讲得都是有才、有地位、有德之人该如何处世，接下来开始讲无追求的人、残疾人、进取者该如何处世。

第一个故事讲栎树之大而无用，隐喻无才之人如何处世。

【匠石之齐，至于曲辕，见栎社树。其大蔽数千牛，絜（xié）之百围，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，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。观者如市，匠伯不顾，遂行不辍。弟子厌观之，走及匠石，曰：“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，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。先生不肯视，行不辍，何邪？”】

匠石，石姓的匠人。

曲辕，地名。

栎社树，长在神庙中的栎树。

这段描述了栎树大而美。说石姓匠人带着徒弟去往齐国，经过曲辕这个地方，看见一棵长在神庙中的栎树，这棵树枝叶茂盛得可以遮蔽几千头牛，可见其大；张开双臂量，树干有上百围粗，可见其粗；其高度靠近山峰十仞以上才长出自己的枝丫，可见其高。

普通人看着这样的大树认为，可以制造十几艘船只；故而观看的人像赶集市一样接踵摩肩。

可是，作为经验丰富的匠人，从专业的视角上看，他毫无用处，故而从始至终看都不看它一眼，停也不停一下，就从它旁边过去了。

但匠人的徒弟却观之不厌，问师傅说，自从我们提这斧子锯子追随师傅以来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华美的巨树，您为什么不屑一顾呢？这是怎么回事？

【曰：“已矣，勿言之矣！散木也，以为舟则沈（沉），以为棺椁（guǒ）则速腐，以为器则速毁，以为门户则液樠（mán），以为柱则蠹（dù）。是不材之木也，无所可用，故能若是之寿。】

匠人回答说，不要说它了，无用之散木罢了。

为什么无用呢？

匠人描述说，这样的破木头做舟船，一下水就会沉；做棺木，腐烂得飞快；打家具，极不结实；做门户，它会流渗浆水；做梁柱，它会招虫子。

当然了，也正因为它无用，所以才长了这么大，活了这么长。

这就是专业与非专业的区别，弟子们看到的是栎树表面上的美好，却不知其内在不可用。

这点跟最近对《孙子兵法》的研究很像，市面上流传着的“鸡汤式”解读的孙子兵法，很受欢迎，大家都觉得很美好，甚至有人觉得“顿悟”了，作为十几年专业研究、应用《孙子兵法》的人来讲，我不知他“顿悟”了什么，但鸡汤就是鸡汤，难以应用的。

《孙子兵法》实质上是一部高效组合、使用战争力量的认识论、方法论和具体战法，从不战之法、强大自己、先胜后战等角度去理解，都是在煮鸡汤，美好而无用。

就像这课栎树一样，很大、很美，仰慕的人也很多，但在专业的视角看，它就是无用的散木，干什么都不行。

可是，这栎树也不见得，能活这么久，长这么大，自然有些“道行”，它听到了匠人的这些话，给匠人托了个梦。

【匠石归，栎社见梦曰：“女（汝）将恶乎比予哉？若将比予于文木邪（耶）？夫柤（楂zhā）梨橘柚，果蓏（luǒ）之属，实熟则剥，剥则辱；大枝折，小枝泄（抴yè）。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，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，自掊（póu）击于世俗者也。物莫不若是。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，几死，乃今得之，为予大用。使予也而有用，且得有此大也邪（耶）？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，柰何哉其相物也？而几死之散人，又恶知散木！”】

匠人回到家，栎树给他托梦，说：你拿什么树跟我比呢？是不是拿那些有用的树跟我比啊！山楂啊、梨啊、橘子啊、柚子啊，那些是果树，果子一成熟就被采摘，摘果的时候，树枝都会受到伤害，大枝被折断，小枝被摘走，这叫自己的有用害苦了自己，因而不能尽享天年而中途夭折了，是它自身的特色招惹了对自己的打击。

世间诸物都是如此，自己找背运。

栎树开始说自己：而我呢，早就追求没有用的品格了，在通向无用的大路上几乎遭遇失败而断送了性命，直到今日才终于做到了彻底无用。对于你们来说无用，对我自己来说，用处可大啦！

栎树反问说：如果我对你来说有用，还能长这么大吗？再说，咱俩彼此彼此，你怎么看我，我就怎么看你，你看我是散木，无用之木，我看你就是个散人，一个将速死之人，像你这样无用之人，又有什么资格评价我这个无用之木呢？

是啊，人们就喜欢用“鸡汤”激励自己，这个社会任何“鸡汤式”的东西都受欢迎，你认为别人《孙子兵法》是鸡汤式的解读，人家还认为你的《孙子兵法》无趣不生动，没人看呢！

【匠石觉而诊（畛，zhěn）其梦。弟子曰：“趣取无用，则为社何邪（耶）？”】

匠人醒来把栎树托梦这事跟弟子们讲了，弟子问：“既然它追求无用，为什么还要成为神庙中的树呢？”

这一问，问到了本质。

寄居在神庙之中，才是大而无用之树生存之本，他甘愿接受人们的嘲讽，但却可以常久的生存。

【曰：“密！若无言！彼亦直寄焉，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。不为社者，且几有翦乎！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，而以义喻之，不亦远乎！”】

匠人说，闭嘴，别说了。那不过是暂时寄身罢了，不了解的人会非议讽刺，如果它不寄生于此，不在神庙里取得一个名义名分，就会被伤害，被砍掉。他保全自己的方法与众不同，你却用世俗的眼光去看他，不是相差太远了吗？
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，或靠专业生活，或靠寄生于“名人”之下生活，或寄生于“趋势”之下生活。

生存方式不同而已，没有必要去评价。

庄子这也是告诉我们，对世人生活方式或生存方式，不必苛求，要无物、无分、无是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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