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七（5）

〖七〗溢美之词，君子不取

第45卷，汉纪三十七，明帝，永平十二年，己巳（公元69年）

史有溢词，流俗羡焉，君子之所不取。纪明帝之世，百姓殷富，曰“粟斛三十钱”。使果然也，谋国者失其道，而民且有馁死之忧矣。

一夫之耕，中岁之获，得五十斛止矣。【古之斛，今之石也。】终岁勤劳，而仅得千五百钱之利，口分租税徭役出于此，妇子食于此，养老养疾死葬婚嫁给于此，盐酪（盐酪，盐和乳酪）耕具取于此，固不足以自活，民犹肯竭力以耕乎？所谓米斛三十钱者，尽天下而皆然乎？抑偶一郡国之然而诧（诧，夸耀，诳骗）传之也？使尽天下而皆然，尚当平籴收之，以实边徼，以御水旱，而不听民之狼戾（狼戾，谓散乱堆积）。然而必非天下之尽然也，则此极其贱，而彼犹踊贵（踊贵，物价上涨），当国者宜以次输移而平之，讵使粟死（死，此处引申为贱）金生（生，此处引申为贵），成两匮（匮，缺乏）之苦乎？

故善为国者，粟常使不多余于民，以启其轻粟之心，而使农日贱；农日贱，则游民商贾日骄；故曰：“粟贵伤末，粟贱伤农。”伤末之与伤农，得失何择焉？太贱之后，必有饿殍，明帝之世，不闻民有馁死之害，是以知史之为溢词也。虽然，亦必有郡国若此者矣，故曰谋国者失其道也。

〖八〗明帝疑忌残忍，北海王刘睦之叹

第45卷，汉纪三十七，明帝，永平十七年，甲戌（公元74年）

广陵王荆（永平九年欲谋逆，次年自杀）、楚王英（永平十三年谋逆被废，次年自杀）、淮阳王延（永平十六年图谶，徙为阜陵王；建初元年谋逆，贬为阜陵侯），以逆谋或诛或削。夫三王者诚狂悖矣；乃观北海王睦遣中大夫入觐，大夫欲称其贤，而叹曰：“子危我哉！大夫其对以孤声色狗马是娱是好，乃为相爱。”则明帝之疑忌残忍，夫亦有以致之也。

且三王者，未有如濞、兴居（兴居，济北王刘兴居）之弄兵狂逞也，绥（绥，安抚）之无德，教之无道，愚昧无以自安，而奸人乘之以告讦，则亦恶知当日之狱辞，非附会而增益之哉？楚狱兴而虞延以死，延以舜之待象者望帝，意至深厚也，而不保其生①。寒朗（时任侍御史）曰：“公卿口虽不言，而仰屋窃叹。”则臣民之为寒心者多矣。作图讖，事淫祀（淫祀，不合礼制的祭祀），岂不可教，而必极无将（无将，原谓勿存叛逆篡弑之心，多反其意而用之，谓心存谋逆为“无将”）之辟（辟，音bì，罪行）以加之，则诸王之寝棘履冰如睦所云者，善不敢为，而天性之恩几于绝矣。

西京之亡，非诸刘亡之也；汉之复兴，诸刘兴之也。乃独于兄弟之间，致其猜毒（猜毒，猜忌狠毒）而不相舍，闻睦之言，亦可为之流涕矣。身没而外戚复张，有以也夫！

① “虞延”，时任司徒，受楚王案牵连，于永平十四年自杀；

“象”，舜帝异母弟。参见卷四宣帝〖一六〗注⑤“舜有不恭之弟”；

“舜之待象者”，参见《史记?卷一?五帝本纪第一》：舜之践帝位，载天子旗，往朝父瞽叟，夔夔（夔夔，戒惧敬慎貌）唯谨，如子道。封弟象为诸侯。

观鱼曰：诚如船山所言，明帝于兄弟过于疑忌残忍。然而七王之乱，殷鉴不远，防微杜渐，亦在情理之中。作为最高统治者，对于任何有可能威胁到其统治地位的隐患，都应该毫不犹豫、绝不手软地予以消灭。从这个立场看，不应苛责明帝。

另，把东汉外戚专权的责任推到明帝头上有失公平。如果没有一个健全的制度保障，外戚专权和宗室把持朝政又有什么区别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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