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向东：船山先生不仅属于衡阳人民

       本文作者王向东先生近照

　
      （一）史籍上的王船山
　　“船山先生，姓王名夫之（1619——1692年），明末清初哲学家、思想家、文学家，字而农，号姜斋（衡岳地区有个姜斋湾，以产黄姜而得名。中年的王船山喜欢到这里来居游，他便信手拈来，将自己改称为‘姜斋’或‘卖姜翁’，以此作了自己的别号），湖南衡阳人。因晚年隐居于衡阳石船山（距湘西草堂一里许，山间有一天然巨石，长十余丈，宽四丈许，形似一覆船，由此得名石船山），自号船山老人，故又称船山先生。他善诗文，会词曲，对于天文、历法、数学、舆地诸学均有研究，尤精史与文学。著作主要有《周易外传》《尚书引文》《读四书大全说》《张子正蒙注》《黄书》《读通鉴论》等，有著作100种，400多卷，近800万字，邓显鹤（在邹汉勋、欧阳兆熊的协助下，于清道光年间首先刊刻了《船山遗书》）等人将他的著作集刊为《船山遗书》，其贡献主要在哲学方面。王夫之是一名唯物主义者，认为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客观存在的实体，即‘天下唯器而已’，认为主观的认识是由客观的对象所引起的。在人性论方面，他承认‘人欲’，认为其存在是合乎‘天理’的，提出‘求之理于人欲中’，主张将两者统一起来。在政治思想方面提出‘循天下之公’，‘不以一人疑天下，不以天下私一人’，主张选贤任能，‘以天下之禄位公天下之贤者’。他在诗论方面也有很多独到的成就。”以上所引见衡阳本土学者胡秀华先生所著《中国姓氏起源考与历史名人》一书P11页。胡先生经多方考证为王夫之所立之传，与另一位亦是衡阳本土大学者的彭大成先生，在其成名的哲学著作《湖湘文化与毛泽东》一书中，所论王夫之相同。
　　
　　（二）衡阳人民纪念船山先生
　　对中国古代思想史、哲学史作出如此重大贡献的文化巨人，却曾经湮没了二百多年。这位巨人生于一个朝代覆亡，离世后又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朝代的衡阳“老乡”，即令是那些曾经与巨人相与的乡邻亲友，传之子孙几代后，也都淡忘、疏远、隔膜了，直至彻底忘记。所以，当衡阳一代又一代孩子从教科书上读到王船山时，都会惊讶：我们衡阳曾经出了这么一位伟人！我们与船山先生是这么近距离的“老乡”！当今天有数不胜数的专家、学者就当代伟人毛泽东的伟大革命实践，研究其哲学基础时，会发现源于湖湘文化，而其两根思想线索，即毛泽东——杨昌济——谭嗣同，和毛泽东——杨昌济——曾国藩，最后都与王船山连结。而王船山正是湖湘文化的奠基者。就因这一追溯、连结，遥远变切近了，淡漠变热烈了，疏远变亲密了，陌生变稔熟了。于是，逝去三百多年的“先人”又复员到衡阳老乡的子孙中，几乎天天都会与这位“先人”打交道。
　　正是如此啊。当一个人在衡阳城区降生，还在牙牙学语年龄，就与船山“亲近”了：先是抱进船山幼儿园，稍大进了船山学前班，七岁时进了船山小学，十一岁上了船山中学，或船山实验中学，成年了，也许进了船山国际英文学院。当孩子时，跟着父母去雁峰公园玩，父亲会指着一尊雕塑说：这就是船山先生。来到船山文化公园，父亲告诉孩子，这里的所有景点都与船山先生有关。从公园返回时，也许走船山大道，又跨过船山大桥。与女朋友上船山大厦购物，请朋友在船山宾馆就餐。去石鼓公园时，导游说船山先生曾经在这里读过书。没有谁不喜欢湘江吧，驾着小艇冲浪到绿荫掩映下的东洲，登岛，可找到船山书院遗址，那是晚清两江总督、大清水师提督彭玉璘创办的，彭也是地地道道的衡阳人，与船山先生一道均属于“城区户口”。如今东洲岛上正兴建船山祠，不日将竣工。假日里，与朋友一块去城郊衡阳县，曲兰镇座落着湘西草堂，这是船山先生隐居著述十七年的地方，到那儿去朝瑾、寻踪吧。三百多年前，这是远离红尘、人烟稀少的荒凉所在。如今，环绕着湘西草堂，在那些重叠的山峦间，洒满了时尚的“度假村”，也许在等待着远方来访的客人。如今的此地不同凡响，草堂前田畴里那百亩荷花，让人流连忘返。香远益清，亭亭净植，出污泥而不染，濯清涟而不妖，正是船山先生的人格魅力。这里的一草一木是那么熟悉，然而这里的一切又是那么神圣。堂前笔立两株参天古柏，为当年草堂竣工时先生所手植。近四百年的风霜雪雨，将它们雕塑得愈见苍翠遒劲，这种不屈与挺拔，就是船山风骨。在瞻仰者的眼里，这三间房子太普通，它与湘中的民居没有太大的区别，但是它有历史，有太多的文化，让时光倒流吧。
　　
　　（三）关于“湘西草堂”
　　那是公元1675年，即清康熙十三年，船山先生57岁时，那一天寂静的乡村突然爆响了热烈的鞭炮，原来是船山先生的新居落成了，至亲好友前来道贺，船山先生兴致极高，走来走去，颇为“踌躇满志”，以致诗情迸发，吟道：
　　“归舟湘水北，伐木逮秋清，鹤馆松云剪，萍踪雪径成。南窗仍夕暖，
　　东岭迓春晴。萧瑟乾坤里，蓬茅亦太荣。”
　　从诗中看出，船山新居确系茅草屋。但这高丈许的草堂又不同凡响，“鹤馆松云剪，萍踪雪径成”，诗意蹁跹，风景四季不俗。“南窗仍夕暖”有陶渊明的情致（“倚南窗以寄傲，审容膝之易安”）。诗的末一联既自叙身境，又抒“安贫乐道”之远怀。
　　由“湘西草屋”容易让人联想起杜甫的“成都草堂”，其实，当年船山，为自己的蜗居命名并不深奥，只是就地名而已。书房所在地就叫“湘西村”。草堂后来被毁，今天的瓦舍是船山次子王敔所建，称“船山祠”。
　　新居落成，船山不但吟了诗，还题了堂联，上联为：“芷香沅水三闾国”，下联为“芜绿湘西一草堂”。上联用典，借战国时伟大的政治家诗人屈原自况，从今天来看，船山先生并非自夸，屈原固然是古代伟大的爱国诗人，而船山先生亦是明末清初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。果不其然，船山身后的草堂已成为各路名流向往瞻仰的地方。
　　比如晚清重臣、两江总督陶澍，早在道光年间首先表彰船山，道光十八年，他为船山隐居的草堂题写了“衡岳仰止”的匾额，还撰写了“天下士非一乡之士；人伦之师亦百世之师”的楹联。
　　又比如，道光二十二年，邓显鹤在邹汉勋和欧阳兆熊的协助下，首先刊刻了《船山遗书》，在道光年间首次得到大规模的传播。
　　还有，也是道光年间，官居太常寺卿，湖南善化人唐鉴，也为“湘西草堂”题写了对联，曰：“自抱孤忠悲越石，群推正学接横渠”。上联颂扬船山旷世的气节，下联预见船山学说传播将会成势不可挡。
　　湘西草堂共三大间，左为住房，右为书房，有古琴一张，两边有楼，中为堂屋，此外还有偏檐、厨房，可供十余人居住学习。
　　伟大出于平凡。就在这普通的书房中，诞生了几百万字的哲学著作！当我们伫立草堂前，仿佛看到一位消瘦的老者，日复一日，月复一月，年复一年，登楼读书写作，下楼于案前抚琴一曲权当歇息。那悠扬的琴声透出窗户，在草堂上空缭绕，直入山乡苍穹！
　　
　　（四）王船山人生足迹
　　走过五十七个春秋，船山先生回忆漫漫人生，引领我们来到城南王衙坪，也就是今天的衡阳市中心医院。这中心医院紧靠着雁峰寺。这雁峰虽然海拔不高，却是鼎鼎有名的南岳七十二峰第一峰。远远望去，活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雁。这峰上的古刹，原为南北朝时所建，原名乘云寺，隋朝时改为雁峰寺。当年雁峰南麓是空阔的山野之地，竹树掩映着的一片瓦房那便是王船山的祖居。王船山的远祖当过官，明成祖时曾任衡州卫指挥佥事，晋同知，故称“王衙坪”。船山父名王朝聘，有叔父王廷聘、王家聘。王朝聘曾在京师读太学，但始终没有中举，叔父王廷聘亦是饱学之士，也没有做官。王船山1619年九月初一降生于王衙坪。有兄弟三人，老大名介之，老二名参之，船山为“小三”，名“夫之”。船山4岁开始读书，与二哥在一起，由长兄介之教读。父亲在京师读书。船山在塾中读书比较调皮，常受罚，但聪颖异常，“读书十行俱下，一字不漏”。七岁时读完“十三经”（《论语》《孟子》《春秋左传》《春秋公羊传》《春秋谷梁传》《孝经》《周礼》《礼记》《尔雅》《书经》《易经》《诗经》）这十三经418卷，647000余字。从4岁开始至7岁1460天，平均每天要读、背400余字，没有“一目十行”和“过目不忘”的本领是不可能的。船山幼年时确实是“博览群书”，不然14岁时不会考中秀才，且位居第一。14岁中秀才果然了得，那一次参加童试的考生是1500人，只录秀才50名，录取比例仅为3%多一点。船山的出类拔萃感动了当时在此巡视的湖广学政提学佥事王志坚，这王学政是江苏昆山人，明万历年间进士，历官兵部主事，爱才若渴，办事公正，为人厚道。王学政不但调读了船山的试卷，还亲自登门看望船山这位秀才中的“状元”。王学政对清秀的船山非常满意，脱口而说“将来的社稷之才”，并当面批准船山进入县学读书的资格。入县学读书可是全免费的啊，没有哪个秀才不渴望！在以后的“岁试”和“科考”中，船山总是列为“一等一名”。但是1663年即15岁的船山与两位哥哥去武昌参加乡试，却没有考中。18岁时再考仍落第。24岁时，与两位哥哥第四次去武昌参加乡试，船山以《春秋》一科第一，中第五名举人，大哥介之亦中了举。就在这一年的十一月，船山与大哥同往北京参加会试，却因李自成起义于河南，路途不通，只有怏怏返家。这是船山的不幸，他生于一个王朝的败落之际，战乱频繁，秩序大乱，王船山“学得文武事，货与帝王家”的梦想无法实现，依靠科举取士，走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之儒家正道大打折扣。船山先生自称明朝“遗臣”，仅以“中举”是不算的。直到1650年，清顺治七年，南明永历四年，由肇庆跑到桂林，晋见南明小朝廷，才得到一个官职，叫做“行人司行人”。“行人司”管传旨册封，凡颁行诏敕、册封宗室、抚谕四方，征聘贤才，及赏赐慰问赈济等事务。其职能相当于中央内务部、办公厅。“行人”的官阶为正九品，相当于正科级。因这称“遗臣”才“名正言顺”。但船山先生作“明臣”的时间极为短暂。这是因鲠直的船山先生，弹劾了权臣王化澄“结奸误国”立遭报复，幸遇农民军高一功营救方才脱险。历此一劫，对南明小朝廷失望的船山只好打道回府。
　　然而不计较个人进退，不改对明朝的忠心的船山，早就在而立之年，即1648年，也就是清治五年，南明永历二年十月，与知交管嗣裘、夏汝弼、僧性翰等在南岳方广寺举兵起义反清，就在举兵前夜，遭曲兰赌鬼、酒鬼“二瘸子”举报而流产，起义遭清兵残酷镇压，僧性翰当场被打死，为起义造刀和梭标和彭铁匠全家被杀，管嗣裘一家被杀，船山等人幸脱险。为避清廷追捕，船山开始三年的流亡生活。
　　先去零陵北洞钓竹源，后至零陵云台山，继而隐居常宁西庄源，换服装改姓名，自称“瑶人”，为常宁学子讲授《周易》《春秋》，这一年还到郴州兴宁山。流亡期间不忘著书。1675年，船山终于回到南岳，在莲花峰下建“续梦庵”，住下，才结束三年流亡生活。
　　至1675年，船山先生于衡阳曲兰湘西村建草堂之前，已著述了《周易外传》《老子衍》《黄书》《家世节录》《正落花诗》《三续悲愤诗》《尚书引义》《永历十年》《读四书大全说》《四书训义》《春秋家说》《潇湘大八景诗》《潇湘十景词》《潇湘小八景词》等史学、哲学、文学著作，上百万字。此后，船山先生隐居草堂十七年，就在七十四岁上，即1692年农历正月初二，不幸逝世于“湘西草堂”,葬于衡阳县金兰乡高节里大罗山，坟前遵用自题墓碑曰：“有明遗臣行人王夫之字而农葬于此，其左侧其继配襄阳郑氏之袝也”。自撰墓志铭为：“抱刘越石之孤愤而命无从致，希张横渠之正学而力不能企。幸全归于兹丘，固衔悯以永世”。
　　铭文真挚而谦虚。刘越石，即刘琨，字越石，晋朝政治家、文学家、音乐家和军事家。张载，字子厚，横渠镇人，北宋思想家，教育家，理学创始人之一。船山先生的重要哲学著作《张子正蒙注》就是论述张载的。
　　船山先生结过三次婚，第一位夫人姓陶，系陶万梧之女，陶姑娘有一个弟弟。虽出身富豪之家，然幼年丧母，是父亲一手拉扯大。在父亲的教诲下能识文断字，可吟诗作对。16岁上嫁给了19岁的船山。出阁之时，嫁妆甚丰，六铺六盖、梳妆台、红漆脚盆等等不下百十件，并有陪嫁良田50亩。陶氏生两儿一女，大儿勿药，夭折了；次儿攽，夫唱妇随，两人十分恩爱，可惜陶夫人在25岁时竟一病而去。船山再婚妻子郑氏，是官宦人家郑义珂先生的女儿。他们是在桂林结的婚。时值南明小朝廷设在桂林，前来投靠小朝廷的船山作了“桂飘”，尽管船山忠心可鉴，然而小朝廷并不识人。虽然处境尴尬，然在朋友的辍合下，再婚的仪式还是挺热闹的。那些呆在桂林的船山朋友，纷纷前来祝贺。婚后，郑氏为船山又生两儿一女。大儿勿幕也是早死，次子敔抚养成人，成为船山学说的继承者和传播者。且把重建的“湘西草堂”改为“船山祠”。谁知郑夫人也未能与丈夫白头偕老，在船山尚未“半百”之年又惨然离去。在鳏居八年之后，经友人李相国的介绍与“张草药”的女儿张凤英相识了，直到结为夫妻。这是船山第三次婚姻。其时船山50出头，张凤英不过二十六七岁。这老夫少妻相处和谐，又为船山生有两女，就是这位勤劳之家出身的张姑娘，陪伴船山先生至老。
　　
　　（五）尾声
　　当人们告别“湘西草堂”，记忆里留下了船山先生不只是画像上的清癯、冷峻，而是高大慈祥。这就是那遥远而又贴近的“衡阳老乡”，既朴实又伟大，既庄重又亲切。船山气节风骨成为我们的骄傲，博大深刻的哲学思想成为我们取之不尽，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之源！
　　“天下士非一乡之士，人伦师亦万世之师”，船山先生不仅属于衡阳人民，更属于我们伟大的祖国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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